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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(1 / 2)





  他还是每晚乘坐末班地铁上班,在空无一人的大理石站台下车,望向地铁制服美人。她困倦地靠在《小时代4》的广告牌上,让人不免猜想起白天的工作场景——奔波在站台上维持秩序,遇到人潮汹涌的时刻,还要强推最后几个乘客的屁股,硬塞进车门不至于晚点。

  忽然,整个地铁站台都剧烈摇晃起来,最后一班地铁开出后剧烈爆炸,隧道里飘满呛人的黑色烟雾。天花板全部坠落,玻璃灯罩在地面上摔得粉碎,广告灯箱里的顾里和林萧各自哀号,自动贩卖机里的罐头饮料撒了一地。

  她也摔倒在地,额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,抹过嘴角上最艳的唇膏。萨德侯爵”奋不顾身扑过去,将她从一块摇摇欲坠的墙面旁拖开。整个地面竖了起来,像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。又有一辆地铁列车飞来,被地心引力拉拽着冲向站台。他俩只能双手扶着台阶,一格格往上爬去。然而,整个地铁站全部塌陷了,地面恐怕已是世界末日。“萨德侯爵”与暗恋的女神,被围困在这狭窄的地狱深处。

  “谢谢你救了我,你叫什么?”

  “萨德侯爵。”

  “到这时候你还开玩笑?”

  女孩嗔怪着他,但已不能离开他了,否则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。

  “我喜欢你。”

  “可我们就要死了吗?”

  “也许是的。”

  她将头埋进“萨德侯爵”怀里,他好想做些什么,但又制止了邪恶的念头。要是乘人之危,就算侥幸得手,又跟畜生有何区别?两人在黑暗中拥抱了一个钟头,此外什么都没做过,直到一块钢筋混凝土落下来,“萨德侯爵”用身体保护着她,人被砸成了肉酱……

  忽然,他从电脑前爬起来,原来是个可怕的疆梦啊!

  凌晨四点,刚才梦中的场景,不过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世界末日,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跟女神说上话吧?不过,这个代价也稍微大了些,不仅是对自己,还对她,以及对另外六十亿人类,至少对这座城市的两千万人来说太残忍了。

  突然,工作间的房门被推开,总监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背后。“萨德侯爵”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杜拉斯的《情人》。一九三○年潮湿闷热的印度支那,西贡街边,中国富二代正在与法国少女共赴巫山,梁家辉健美的屁股,恰好对准了总监错愕震惊进而迷醉的脸——影片已近尾声,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。

  虽然,总监暴露了他是个深柜同志的秘密,遭到同事告密的“萨德侯爵”还是因为违反公司规定而被开除。

  天明时分,他丢掉了黄片审查员的工作,独自收拾东西离开。

  他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夜,没有去找工作,也没有发微信继续他的黄片影评。当他睡醒了起来,已是深夜十点。似乎忘了已经失业,他仍像往常一样,收拾干净了去上班。

  他走下末班地铁,空旷的站台上,看到了制服女神。世界末日并未如约而来,“萨德侯爵”打开微信,甩开手拼命地摇,连地面上的大妈以及红包都摇出来了,但对面的她无动于衷。终于,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,他走到女神跟前,展示手机里的“黄片审查员萨德侯爵”的二维码说:“你好,以前我每天都能见到你,但从明天起就见不到了,我们能加个微信吗?”

  制服美女后退了两步,往还没开走的地铁列车叫了一声。驾驶室里下来个健壮的年轻男人,冲到“萨德侯爵”面前冷冷地说:“你想干吗?”

  “萨德侯爵”并没有害怕,他越过对方高大的个头,看着美女的脸庞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  于是,他的眼镜连带整张脸都被打飞了。

  末班地铁的站台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制服女神,因为开地铁的男朋友让她不用再每天来等他下班了,免得被社会上的变态狂骚扰。

  这天晚上,“黄片审查员萨德侯爵”的微信订阅号,因被朝阳群众举报传播色情内容,遭到了永久性封号的处罚。微信上成千上万的“萨德侯爵”粉丝,四处寻找他的下落,但再未见到过类似的马甲号重出江湖。即便有人假冒他的名义写文章,但老读者们一眼就能分辨出真伪。漫长的夏天过去后,“萨德侯爵”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才被网友扒出来,原来他真的做过黄片审查员。

  但他已经死了。

  二○一五年七月十四日,攻占巴士底狱二百二十六周年,“萨德侯爵”从刚开除他的视频网站公司楼顶一跃而下。

  警方没有公布详情,关于他自杀的原因众说纷纭。除了失业的缘故以外,有人说他死于中国股市,在牛市中炒股使用杠杆,亏光了本金又被强制平仓,只能走上了绝路。

  还有一种说法——“萨德侯爵”自杀那晚,楼下几位外国游客路过,摸了摸光光的头顶,落下几滴温热的白色汁液,有个老外正好饿了,以为是新鲜牛奶便用手指蘸了放到嘴里吮吸一番……

  与此同时,“萨德侯爵”站在高高的楼顶天台,赤身裸体,犹如六翼天使,俯瞰大半个城市。深深的黑夜里,无论天上地下,一片星光灿烂。他想象在此时此刻,无数或明或暗的窗户背后,有几百万人相拥而眠或不眠。人们彼此相爱或者彼此不爱,彼此憎恨或者彼此欺骗,或者等价或者不等价地交换。人们小心翼翼地或尽情放纵地磨砺着享受着消耗着彼此的肉体、精神以及尊严,又有绝大多数的生命被谋杀在避孕工具和对未来的内心恐惧里。也有几百万人,全然孤独地面对长夜,将自己奉献给天空与地板——就像此刻的“萨德侯爵”,在天国门口,发射出马克沁重机枪般疯狂的子弹,宛如狂风暴雨扫过最漫长的那一夜,将世界摧枯拉朽地打成筛子,同时也耗尽自己最后一滴精魄。

  我的表哥叶萧警官私下告诉我,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,“萨德侯爵”在坠地之前就已死亡。

  断七那天,有人为“萨德侯爵”建了一个网上灵堂,点了二百二十六根蜡烛,并且引用了萨德侯爵在一八一四年死去后的墓志铭——

  墓前经过的人,

  请您双膝跪地,

  为这位世上最不幸的人祈祷。

  他生于上世纪,

  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命赴阴曹。

  可恶的专制统治,

  时时对他进行迫害。

  恶魔国王多么可耻,

  欺压了他一生一世。

  恐怖笼罩时期,

  它把萨德推到悬崖边缘。

  议会恢复时期,

  萨德还得含冤。

  第26夜 蜡像馆的一夜

  蜡像是很恐怖的东西,将无生命的物质塑为人形,将灵魂禁锢在死亡的眼中,将无尽赞美与终身荣耀幻化为木乃伊般的存在。

  所以,我不太敢去蜡像馆之类的地方。

  其中给我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蜡像馆,在南方某个旅游城市。在郊外的公路边,尘土飞扬,据说要造高尔夫球场。孤零零两层小楼,深红色油漆外墙,几乎没一扇窗,楼顶广告牌满是明星照片,衬托出一行大字,模仿某位国家领导人字体——杜莎姑娘蜡像馆。

  门票标价一百,有物价局和旅游局公章。检票处立着一具蜡像,是个中国老头,又高又瘦,像晾衣架。短袖白衬衫,极不合身的宽大,像罩在骷髅外边,随时会从衬衫纽扣里,迸出一两根白骨森森的肋排。头发全掉光了,眉毛稀稀拉拉,胡子倒是干净,肤色小深小浅,光溜溜的,蜡黄蜡黄,让人想起大太监李莲英。